2.诗书画的缘分
在苗子家的客厅里,我看到新挂了一大幅著名画家黄永玉的画作《一枝荷花》,题款是:“郁风苗子兄嫂惠存”。
说起二人的友谊,源于他们的青年时代的一件趣事。在上海,黄苗子很喜爱黄永玉的才气,又感动于他学习的刻苦,于是,写了一封信,意欲购买几张自选的木刻,请连同画价一起寄来,以后从南京汇款过去。为其真诚所感动,黄永玉很快如信照办,并计划着画款的用场。不期,画作寄出,画款却久久未到。“难道是……?”同屋之友解心宽地说:“这两个人的名誉很好,只怕是忘了。”黄永玉坐不住了,左思右想,决定去南京“收账”。
经朋友介绍,他终于坐在了苗子的客厅里。黄永玉自报家门,说明来意。苗子真不好意思,连连说:“对不住,对不住,我以为早给你寄去了。”画款自然解决了。没想到这一尴尬的初次见面,竟成了他们倾心数十载朋友之谊的开始,老天真会开玩笑。
“文革”之后,分别了多年的黄永玉听说苗子回来了,赶快上芳嘉园去看他。他推开小屋的门,却只见苗子鼾声如雷地大睡。他摇醒了苗子。苗子晃了晃脑袋,看看黄永玉,以为在梦中。乱离之人,自然是“相对如梦寐”。
黄永玉这几年发展了他的画作,画荷花出新意,很有些自得的作品,他的妻子曾说:“苗子若是活着出来,看到你这些画会有多高兴。”黄永玉把这话告诉了苗子,邀他去自己家里看画。苗子虽还在困顿之中,但是爱画心切,急于想看黄永玉的画作,就说:“可以骑自行车去。”于是,迅速搬出自行车,腾身上了车座。可是“忽”地又从那边掉下来,原来他忘了自己并不会骑车。
老天开的玩笑,还在于黄永玉是土家族人,土家族把男孩子称作“苗子”。以后“文革”期间,黄苗子受难,土家人还以为是黄永玉。所以后来,罗孚写文,趣曰:“苗子非苗子,非苗子苗子。”二人真有解不开“渊源”。
我看荷花图的落款是“乙酉年”,即为2005年画的。那么,从相识算来已有60多年的时光了。绘画之交更加上患难之情,友谊始终不移。我真感慨中国文化的力量竟如此之大。
在客厅里,我还看到一张齐白石老人的照片,这又诉说着苗子倾心于书画,向老艺术家学习的经历。
新中国成立以后,苗子爱好绘画的情感越来越浓厚,曾去北京的西城跨车胡同的“铁栅书屋”去看望白石老人,向老人求教。一天下午,苗子前去拜望,正好邮递员来送信,苗子就把信带了进去。白石老人正思念家乡,接到信立刻坐在破藤椅上打开就看,正是家乡来的。白石老人高兴极了,读完信后,他看了苗子好一会,颤颤巍巍地摸出一大串钥匙,打开大橱的门,拿出很多卷画,指着说:“你挑吧,挑一张你喜欢的,我送给你。”
苗子知道,白石老人这种举动是很不平常的。他以卖画为生,画作从不轻易送人。对国画有特殊偏爱的黄苗子很受感动,于是小心地在几十张中,选出一幅浓淡对比较强烈的虾。白石老人沉吟一番,然后,拿起毛笔,在画上题跋曰:“89岁白石老人,久客京华,梦也思家,时值苗子弟携予亲人书至,此谢之。”不由分说就交给了苗子。苗子看着,这虾分明是活生生地“透”了出来。白石老人没有画水,可大虾的须、爪、腰、尾和身上的水晕,都让人看出是正在水上游着的。他更叹服中国画的神韵。
说起来,苗子爱好书画的情感是从画漫画开始的。苗子也没有想到,以后,漫画竟然成了他和郁风合和百年的鹊桥,成就了他们的终身姻缘。
他小时候到香港读书,在学校附近有一家“美术学府”——麦少石兄弟画室。那里的橱窗中,常陈列一些非常滑稽的画。这使小苗子流连忘返。那时苗子的父亲除了主编《大光报》之外,还为好几家香港的大报写社论和小说。下课后,由苗子当信差,拿着登记本,挨家去送。因此,他认识了当时香港报界的各位名流。
在这个氛围里,十三四岁的苗子受朋友黄般若等人的鼓励,开始为香港的《骨子》报,广州的《半角》画漫画。1929年,他把在一次绘画比赛中获奖的作品,寄给了当时在上海出版的《上海漫画》。没想到,不久就发表了,而且接到漫画家叶浅予的回信。苗子喜出望外。以后,他由爱好艺术到变为从事艺术工作,这鼓励是个重要因素。
后来他到了上海,认识了漫画家叶浅予、华君武、丁聪、张乐平等人。苗子常为叶浅予等主办的漫画杂志《时代》投稿,以后加入《良友》漫画画报作编辑。
上海的霞飞路上有个“漫画俱乐部”,是上海的漫画家组办的,漫画家经常相聚在那里。有一次,苗子在俱乐部看到了文学家郁达夫,郁达夫还带来了他的侄女郁风。郁风正值青春年少,天真烂漫,很惹人喜爱。这是苗子和郁风的第一次见面。后来,在叶浅予的家里,苗子又第二次见到了人称“郁姑娘”总是穿着素色旗袍的郁风。